一、山中虎啸

    又是一场夜雨醒来,依旧鲜活的梦境里,画面开始渐渐泛白。寒风吹袭,一路逃亡的记忆开始浮起,不禁开始发抖。

    非北走胡、南走越,终逃不出疯狂的现实。

    山谷里有不少猛兽,这是躲进山谷的第一天就发现了。一路逃奔进山时已是傍晚,刚矮身蹲在一处泥塘中,就看到山下的青州兵们忽然开始惊恐地围拢起来,丝毫没有了一路上追逐猎物般的兴奋狂态。

    山下传来三三两两呵斥的吼声,忽地又变急促,然后只听几声刺耳的惨呼,山下的青州兵纷纷朝着来时的路逃散。

    不远处一只金黄的老虎从草丛中渐渐迈出,面向青州兵众的去路注视良久,慢慢俯下虎躯,开始舔舐身上的伤口。突然间这山中之王转头过来,定睛凝视了一阵,又回首迈步,消失在山中。

    寒风再起,四周草木都跟着摇晃起来。于文则摇摇晃晃直起身,不经意瞥见水中的倒影,须发皓白,形容憔顇;整个人不由冻在了凌空中。

    这座池水是一切的起点。没曾想时间能在如此飞快地奔腾着。


    二、七军倾覆

    自大雨倾盆、汉水暴涨之时,于文则就开始了不断被噩梦侵袭的日子。

    据说汉水上已能隐约望见贼将关羽的战船,不出几日七军步骑就要陷于水中,到时候迎战关羽的水军无异于以卵投石。帐下士卒出于对左将军的敬畏,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怯战之意,然每当夜晚降临,于文则就会变得异常敏感,营中随风飘来的一句句低语,都如同从楚地蔓涨而来的洪水,一点点把他逼向绝望。

    终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。伴随日出的还有一个好消息,就是连日的大雨终于看起来要停下来了。

    平原交战,于文则自料胜算尚存,何况此去襄樊不远,取食易于贼军。

    只要这大雨早日停歇。

    偏将庞德难掩兴奋,早早就遣人献策,称愿领先军突围、寻机与关羽决战。于禁皱了皱眉头,回想起曾经在河北连年征伐的日子;彼时为了建功立业,也是屡屡舍身先登,就如同眼下的庞德一样。

    于禁不言不语凝视着庞德,庞令明此举,是欲舍身而救七军于危难;是舍弃庞德而脱困樊下,还是祈盼近日云开雾散,破釜沉舟全军一战?

    此次七军精出征前,于禁也曾想过立下不世功名——一战胜羽,进围江陵,旬日城坡,楚地悉平;到时候不论是顺流东下,还是西入巴蜀,大魏并吴蜀只是时间问题,而立下首功的他自然是后世传颂的名将,说不定会被认为是堪比韩白的战神。

    然而当大军开到樊城,才发现梦想是那么遥远。和关羽前军简单试探过后,于文则震惊地意识到,关羽之骁勇善战,甚于袁绍吕布。此前的梦想忽然碎灭,与之相反的是一种巨大的恐惧——此战若败,身后襄樊必然难保,说不定贼军能长驱直入,兵临许洛;到时大魏倾覆,后世颂扬的就是以弱克强,威震中原的关羽。

    这红脸的亡命之徒,于禁突然有些嫉妒。关羽这厮军败下邳,身为降将却一直孤傲不逊,军中活脱脱一个另类。作为以持重知名的宿将,于禁很早就想找机会教训一下关羽了,然而突阵斩颜良给了他巨大的声望,主公又一直对他赏识有加,于禁只好不做理会。

    然而最刺痛的是,关羽鼠辈,竟然置功名不顾、追随丧家之犬刘玄德。

    你我都是出身行伍的兵卒,没有亲族贵人提携,靠先登突阵,靠以命相搏刀头舔血,战场的累累白骨见证了出人头地的艰难,云长你竟弃置不顾?你藐视那些世家大族的浮夸之辈,我又何尝不是如此,我靠毅重靠威严靠屠戮服人,你却能潇洒自在毫不掩饰。关云长,此番樊城相遇,我必让世人认清,我于文则才是奋斗成名的第一良将!

    忽然一阵冷风吹入帐中,将他从沉思中惊起;诸将都不由望向帐外,一瞬间众人面色骤变。

    天边的阴云又一次缓缓聚拢,雨声由远及近传来,像利箭一样散落而下。